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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親暱的孤獨與全然的陌生之間


〈1〉


星期五,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鐘,但心情卻沒有解脫;半小時之後,是煩人的晚自習的開始,而且每人都得強迫參加。


討人厭的學測,討人厭的隨堂小考,討人厭的巡堂教官……;我悄悄的從座位抽屜中抽出一個提包,儘量不顯眼的走出教室,走完長長的走廊,穿過人來人往的球場,悄悄的走到學校後門邊的圍牆。


垃圾車的味道,被圍牆和大樓區隔起來的一小塊水泥地,沒有人會注意到這裡,很好。


圍牆兩公尺,但要翻過它對我來說不是難事----踏上圾垃子母車的邊邊,站好之後再搭上牆邊,然後再一個側身翻過,就可以輕鬆的逃出這裡窒死人的空氣----我唯一擔心的,是落地時不要扭了自己的腳踝,還有不要扯裂了穿在身上的藍色百折裙。


至於晚自習?......等到巡堂教官發現我的的時候,就算打電話到家裡也沒有人會接的。


爸不常回家來,但實際是和某個女人抱在床上吧?


媽也寧願和酒友應酬到半夜,不醒人事的時候她才沒空理我的事。


嗯,我還有一個哥哥,早就不在家好久了,去了外地唸大學,恐怕這個周末也不會回來吧。


我搭了公車到了捷運站,刷了悠遊卡上車。


有些別校沒有參加晚自習的學生也在車上,但大部分恐怕待會兒還得去補習班,一個個都扛著墨綠或黑色的制式書包。


我看著自己手上的皮製提包,慶幸現在的我,至少在行動上終於暫時回復了自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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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2〉


我在開往台北的客運上,下午五點的時候剛好經過了楊梅。


能夠在周末回家,對於同學或別人來說,或許是習以為常,但對我來說卻是罕有的事。


上一次回去,好像是在兩個月前吧,時間也不是周末;妹妹菲在電話裡說著一定要我馬上回來一躺,家裡出了大事。


回到家的我打開家門,看到的是滿身是傷的小妹,還有像失了魂似的媽。


爸似乎有了外遇,媽質問的時候反而被惱怒的爸給打了一掌,小妹上去攔著,竟被拳打腳踢了起來。在因為鄰居聽到吵鬧聲而執警前來的警員到達之前,他早就不知去向了。


我們讓媽睡了之後,妹哭了一夜,我想除了是身上的傷之外,還有某處一定也是深深的痛著吧。


第二天我就逃了,逃回學校附近我租住的房間,連手機也關上。


那天之後,我再也不認為我回去的那個地方是一個〞家〞了。


過了收費站之後,大客車又加速了起來。


那麼,我又為什麼要回來呢?


我那還在唸高三的小妹,在那之後一點音訊也沒有,原來偶而還能夠打通手機或簡訊給我卻沒這樣做,我打回家卻也從來沒有人接到過。


不知為什麼,明明兩個多月來心中一點也不惦記著家裡的事,但只有這幾天突然擔心起小妹來。


今天中午下了課後,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回來看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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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3〉


我在洗手間內換上了早上預先放在車站投幣置物櫃裡的衣服----灰白的格子短裙、絲襪、有著白色綴邊的上衣、還有一副尖頭涼鞋----全都是我賺來的錢買的。


學生制服當然是塞進原本放置這些衣服的袋子裡,我還用提包裡的小盒化妝品上了點唇彩和眼影。


我走出洗手間隔問的時候對著洗手台的鏡子望了一下,完全是一種成年人的裝扮,連我自己都不覺得鏡子裡對映出我的影子會是一個高中生。


把袋子再丟回置物櫃裡,我拿出手機撥給了潔。


潔是我國中時候的好朋友,但在最近之前也有一段時間沒聯絡;上個月約了她吃飯,我看到她的外表和裝扮完全變了另一種模樣。


在一起吃著燒肉的時候,她向我展示她身上新買不久的漂亮衣物、新的手機、新髮型……。




〞妳怎麼有這些錢啊?〞


我記得潔的家裡是不可能給她這樣多的零用。


〞呵,就是兼差嘛!〞


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所謂〞兼差〞的意思,但很快了我就知道,那是指和男人陪睡、上床的那一回事。


現在我也和潔一起在做著〞兼差〞,除了我們之外,我也有認識另外的幾組女孩也在做。


沒辦法,我需要零用,家裡老早沒有再給了,光是每日的飯錢我就得在家裡搜出些零錢才能勉強應付。


一次幾十分鐘就可以賺到好幾千的回報,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實在太誘人了。


當然現在我的生活開支早就不是什麼問題,只要一星期出來個兩三次就可以輕鬆應付。


今天我只是想逃出那個學校,透透氣罷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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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4〉


在台北車站附近走下客運。


微髒的空氣、濃重的車輛噪音、被燈光渲了半片的夜空,都在提醒我已經回到這城市裡來了。


我在車站撥了通電話到家裡,仍然是沒有人接起。


走到南陽街附的小吃店,用湯麵果腹,我又開始思考起要不要搭上回家的公車。


萬一回家又遇到像上次那樣的情況,要怎麼辦?


上次我連一天都沒待滿就逃了回來,也許連小妹也在怨著我?


說也奇怪,只差半小時的車程,我竟然猶豫了。




正走向公車站的我停了下來,心裡覺得倦了;〞也許我不應該回來的〞這種想法正環在我的心頭。


我朝著反方向走去,遁入人群裡。


也許,在白天屋子裡空無一人時再回去會好些,那樣我就不用再面對那些令我不快和難以適應的場景。


然後,我只要看看小妹的房間,就可以知道她過得好不好。必要的時候留下一些零用錢或禮物,悄悄的走掉。


這樣即使她真的怨著我,但想必不會有太大的反彈吧?




打定主意後,我決定找個地方渡過這一夜。


我走進了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旅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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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5〉


從另一班捷運走下,我在西門町站的出口找了潔。


〞來得真晚啊,菲!〞


潔穿的是一襲絲質的兩件式套裝,超齡得像個上班女郎。


〞原本想最後一節課前就出來的,那個數學老師盯得緊,我耗到晚自習才出來。〞


西門町的人潮比平時的周末還多,在街道的某處有著一條人龍。


〞我今天下午走完了兩個case,等下這裡唱片行有個新人歌手的簽名會,要不去看看?〞


〞人擠人的,我不喜歡。〞


〞噯,待會阿隆還會再找個case,就讓給你,先來陪我看看。〞


潔牽著我走到滿是人潮的街上,但眼光再也沒落在我身上。


阿隆是潔的朋友,但他倆卻不是情侶。簡單的說,這男人有道上的背景,是潔出來做case的〞後台〞。


我再也沒說什麼,輕扯開她的手默默走著。


誰在乎今天有沒有case?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,但我覺得今天和潔在一起像是銬上了另一個無形枷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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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6〉


不算太大的套房,床上鋪著有些黃斑的床單,浴室飄著一種去不掉的霉氣。這是一夜九百的廉價空間。


我只想待上一晚,沖完澡後睡上一覺等到天明。


浴室的熱水是溫的,一點兒都不滾燙。我勉強沖了幾下披上有著消毒水藥味的浴巾,走出。


房內是暗的,我嘗試著在床上入睡,停止思考任何事物,但神經異常的清醒。


寂靜,寂靜,寂靜;我的身軀發熱,走下床來檢查牆上的空調開關是否失靈。


再臥回床上,我後悔沒帶上隨身聽和幾片CD。


再度輾轉之時,我聽到了響起的電話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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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7〉


〞對不起,潔,我先走了!〞


終於從潔的身邊離開,從我厭惡的街道人群中抽身而出。


再搭上一班捷運,我準備去接下這星期的第一個CASE。


人群的氣味和男人的體味明明同樣讓我不快,但卻我常總要兩者擇一。


不是無所事事的和街上漫步(偶而還得應付自稱星探討人厭的搭訕),就是為了每次數千元的代價而讓別人利用我的身體。


有時自己的神經好像麻木,明明想要從這一切逃走,最後還是發覺自己深深的陷在這種自我嫌惡的循環裡。


阿隆傳來的手機簡訊裡存著一家旅館的地址和房號,他就在那兼個房務,有時替我和潔找幾個CASE。


雖然我不太喜歡這樣,但潔總是說有阿隆的過濾比較安全,有麻煩的話他也可以馬上解決。


我還沒想到等會結束之後我還要去哪?


無論如何,我還不想回家,那個沒有任何人會回去的地方。


走出了捷運站,再穿過兩條街,我在一條街的盡頭看到了那家旅館的紅底招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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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8〉


我在等待,第一次的買春。


或許是因為那通櫃檯電話的仲介太有說服力,或是我那無法再思考什麼的腦子讓久無渲洩的慾望悄然而入;對於電話那端男聲的引介,我沒有絲毫的表現出抵制或反對,任由對方引領著。


我甚至還沒確定我能不能勃起,還沒決定要用著什麼方式或心情來迎著這場冒險。


總之我答應了,一次兩小時五千元,來的會是一具醜陋不堪的風塵皮膜,或是一場城市角落裡常見的仙人跳?


腦中充斥的是性病、溼熱、不安和自我嫌惡。


為了拋開這些,我儘量裝得默然,在未上鎖的房內等待著;反正不過是一次無人知曉的荒唐,就在我的生命中容許這一次罷。


然後,那塊由夾板製成的門板發出了一陣敲響,我聽見一個輕柔的少女聲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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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9〉


我沒聽到房內傳來的回應,再試著對房門敲了幾下後,我決定推門而入----都站在這兒了,就做到結束吧。


只有門口處的一盏坎燈亮著,空間裡滿是灰灰的陰影,我只能隱約看見一具男體臥在床上。


也好,這樣他就見不到我臉上的表情,只要用上幾個姿勢和手段,我就可以輕鬆的結束。


我帶上門後開始脫衣,沒有進到浴室裡,大部分的男人要的只是那一瞬快感的享受,恨不得用慾望把妳弄髒,幻想著妳是愛好淫色的痴女。


靠近床邊,我看到他有些笨拙的挪動身子,在床上讓出一個空間來。


〞過來〞。


他說著,我聽得出喉結裡的乾澀。


爬上床,我挨在他身上,但仍看不見他的臉,其實我也沒有打算要去關心他的模樣。


我開始例行的擁抱、愛撫和前戲,然後我捉下他腰間半溼的浴巾,低下頭來用上我拿手的技巧。


就在這時候,他的手指撫到了我的過肩長髮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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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0〉


我望著這女孩暗中的矇矓身影,撫著她的髮絲。


無可否認的快感和溼滑,我聽到自己喘氣,汗液從腋下泌出。


但還是不能阻止我去觸著她那一頭不算太長的柔絲;那天晚上,我逃離小妹身邊的時候,她的髮型大約剛好只是及肩吧?


女孩的腦袋在我的下身晃著,當指尖剛觸到她的頭皮,我能感到她稍微停頂了一下,隨即恢復原本的動作。


我聞得出她肉體上傳來的青春,也許她的年紀和菲一般;雖然明白她只是在做著她例行的服務,也許我不該想著我腦中的內疚而要好好洩出我的體熱。


突然我不再想她用這樣的姿勢卑微的伏著,也許是那種溫融的快感解開了我的束縛,或是我投射了一些情感。


我拉起這女孩,反身抱住讓她躺著。


我想要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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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1〉


陌生的雙手按著我,還未潤澤的我被他半強暴式的侵入。


男人自顧自的挺著身軀,沒有技巧和節奏;我唯一想起的來不及拿出提包裡的保險套替他戴上。


我沒有抵抗,順著他的意讓他按住我的雙手玩我;我後悔拿手的前戲沒能讓他很快的洩,看來要比我所想的要花上一些時間。


在暗中聽著他喘息,然後我聽見喘息轉成一種嘶鳴;汗水從他身上散出,我聞到那種濃重的氣味。


我開始感覺到一種不尋常的氣氛,隨著他的動作愈加明顯;他的動作緩了下來,有幾滴液體滴在我的胸上。


我好奇的去摸上他臉,全是一片黏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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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2〉


淚落在女孩的胸上,我覺得我失去了控制,不論是肉體、慾望還是感傷。我底在發洩著什麼?


我湊上去吸吮著淚液落在她身上的地方,緊抱著她的身子,陌生但柔軟的肌膚,我從來沒和任何人如此貼近。


我能感受到女孩的心跳,充滿力氣和活力的肢體動作正迎著我。


一種安心的溫暖由肌膚的接觸傳來,我的呼吸貼著她的耳邊,意識開始擴大,仿佛一點一滴的注入她的肉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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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3〉


我想發出偽裝的呻吟但卻無能為力。


男人抬著我的雙腿送出結實有力的觸擊,我開始覺得癱軟,這場交易已超出了我意識的掌控。


我開始反抗著男人的動作,試著阻止會讓我的羞恥消失殆儘的快感。


不行,不可以讓我高潮!


手足不聽我的使喚,一種熟悉的滿足夾在衝擊中傳來,好像我正在接受許久未曾感受到的安慰。


我放棄了抵抗,任由那種滿足感在我的心中迸發。


男人用儘了力氣,在我的體內衝刺,結束。


我的腦中想起了哥哥的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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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4〉


我猜我是昏厥了過去,不知道昏睡了多久,醒來時房間仍是昏暗,女孩早已不在。


房間夜光數字鐘的時間還停在淩晨,再過兩小時就是日出。


放在床頭的皮夾內的鈔票一張也沒少,但淩亂的床單和空氣中的味道,讓我確定幾小時前我和那女孩的性愛。


我不知道我達到高潮之後還發生了些什麼事,那女孩的氣味還留在我的身上,融在我的體味裡。


我起身,準備要走向浴室再次沖洗,但在轉開水扭之前,我就停住了我的動作。


穿上衣物,整理我的隨身物品,鎖了房門走到樓下遞出鑰匙。


天空還是灰色的,一如我回到這城市的傍晚。


我朝台北車站的方向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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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5〉


難得我能在自己的床上入睡,平時即使淩晨過渡到天明我還是未曾闔眼。


也許是那種快感後的過度疲勞成了我的催眠劑,我在許久不曾安睡的房內自然的醒來。


家裡仍是空無一人,杳無人聲的空間裡偶爾傳來幾聲晨起的鳥嗚。


我想起昨夜的那個男人,在完事後我很快的走出了那房間,連費用都沒有收到,但我竟有些懷念。


唉,也許他是個不錯的男人,在回到這兒我仍是孤身一人。


有一套學校的制服被我擱在地上,今天還是要去上學嗎?


我把裝著〞兼職〞所用衣物的背包丟進衣櫥裡,反正存款已經足夠一年的生活費用,我想有好一陣子我再也不用不著它們。


準備到廚房去料理一頓早餐,經過空蕩蕩的客廳,發現茶几上放著一個粉色的紙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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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6〉


高速公路邊的風景像是沒有主題的默劇,隨著引擎音聲的配樂倒退。


我匆匆放在客廳的生日禮物,小妹應該會看到吧?


最終我還是不敢踏進她的房間裡去看看,即使我知道她還在裡面睡著。


不知她收到禮物會是什麼反應,希望他會原諒我這任性的哥哥。


下次要什麼時候再回來呢?我還沒有決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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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17〉


我知道哥回來過了,因為這本圖畫書是他答應今年要買給我的。


他回來了,但沒有留下來。


我做了兩份早餐在桌上擺著,期待著也許他只是臨時出去,等會兒就會回來。


時間已到了平時應該出門的時候,但我還是靜靜的等著;即使確定著哥真的沒有留下來,但我還是呆呆的等著。


我決定放自己一天假,不出門也不去上學;客廳裡積了不少灰塵,我拿出了抺布開始擦拭。


也許這裡沒有別人會再回來,但那都不重要。


我想,等哥下次回來的時候,我應該要在這兒等著,然後給他一結實親愛的擁抱。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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